第五时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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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报报脑洞许愿星🌟】

《太阳陨落日》

作者 @玉映照人 

许愿人 @北极熊    https://beijixiong166.lofter.com/post/30a744a3_1c6f9f48d


◆贵族杰克×地下党奈布 背景:法国大革命

◆高能高光:BE向 存在生离死别场景

◆约瑟夫&玛尔塔友情串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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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.

萧瑟的冬风拂过车夫古旧的礼帽,钻进马车内,像是乞讨的穷人般拉扯贵族花纹繁复的衣袖。他挑起车帘,忧郁的目光落在街坊两侧穿着短衣短裤的孩童。

 

贵族摸索衣袋,苍白的指骨探出窗外,向着那群衣不蔽体的孩子抛掷出纸票。他舒展指节,任凭掌心的钞票随风飞逝,他盯着半空中飘扬旋转的薄纸,恬静的眼神如同欣赏随风飞舞的花。

 

“是‘日不落’伯爵殿下!”呼啸的风卷起层叠的纸币,突如其来的恩赐激得人群爆发出肺腑呐喊。

贵族收拢手臂,无爱无恨的眼尾扫过呼天抢地的难民。他掏出白绢,细细擦拭指尖残存的腥甜。

 

那是纸币独一无二的气息,却偏偏是他这辈子最无感的味道。他,杰克,对贵族强权与社会革命通通不感冒。进官加爵与平步青云,都不如守着伦敦的一块领地安安分分救济他的子民。

 

此时此刻,他自伦敦驱车赶往巴黎,那座遍布诗画的城市有他熟悉的故人。杰克微阖双眼,后脑勺颓丧地靠在皮质椅背,他悠然点起一支烟,袅袅烟雾中描摹出卷发蓝眸的贵族模样。

 

纸币风波仍在寒风中继续,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围拢马车倾轧的痕迹。专心致志的车夫兀自扬鞭催马,浑然不知车后纷扬如雪的纸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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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萨贝达胸前别着一枚古朴的铜质徽章。他垂首摘下徽章,将它重新别在了左胸心尖的位置。

 

少年整了整衣襟,衬衫背后象征着自由与平等的图纹耀眼夺目。他单膝跪在玛尔塔的面前,直到对方温暖的掌心落在他的肩膀——

 

“像蜂鸟般接近,像条恶犬般咬碎贵族。”

 

萨贝达颔首领命,垂下的眼帘内外凝结化不开的庄严。他接过德拉索恩斯府邸的地图,飞快浏览一遍,旋即小心翼翼折叠好揣入怀中。情报员俯身吻了吻分队领袖的手背,抬眼笑了笑。

 

“女士,我不会令您失望。”

 

少年关门的风扑灭了室内明灭不定的烛火。

 

约瑟夫接过管家的打火机,亲自倾身点亮了烛光晚餐的蜡烛。摇摇曳曳的微弱火苗映亮了对面绅士苍白的脸颊,英国贵族礼节性地点头致意,摆弄餐叉的手指百无聊赖。

 

“听城里乡下人说,日不落伯爵又行慈善了?”

 

约瑟夫倨傲地绷紧下颌,眼神从管家的身上游离至门外。管家心领神会,躬身退下,随手合上了餐厅的门。

 

“法国的贵族已经很难再受到庶民的爱戴了。”约瑟夫撕裂牛肉,鲜嫩的血汁蜿蜒流出。他熟稔地转动刀叉,橙色的光线中瞪圆了蓝幽幽的眼睛:

 

“作为挚友,杰克,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么?”

 

杰克飘忽不定的视线落在屋檐上的一双脏兮兮的皮鞋上。伯爵眼珠流转,不偏不倚撞上窗外一双清澈而倔强的眸子。对方下意识蹿腾上屋瓦,笨手笨脚的青涩模样绝对是组织里侦查能力最弱的跑腿。

 

杰克戏谑地扬唇,默不作声的伯爵突然起了情致。他回忆起刚才对方狼狈仓皇的惊诧,决定暂不戳穿他劣等的演技。杰克倒要看看,在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,这小家伙能听多少。

 

约瑟夫明显感受到了杰克的警戒。老奸巨猾的贵族施施然回眸,窗外却被突然起身的伯爵完全遮掩。约瑟夫不明所,歪过头蹙眉凝视着摇晃红酒杯的挚友:“杰克,外面有动静?”

 

萨贝达的脊梁骨贴着屋檐侧边冰冷的水管,牙齿被冻得上下打颤。他伸出冻得青紫的手指牢牢扒着屋瓦,生怕下一秒落入约瑟夫的魔爪。年轻的侦查员心脏突突直跳,他大气不敢出地聆听着室内的对话,只觉得壁炉边的本地贵族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去。

 

可怜的侦察兵紧挨着浓烟滚滚的烟囱,滚烫熏人的气味刺得鼻腔只想打喷嚏。萨贝达揉了揉染上烟灰的鼻尖,玻璃窗的缝隙透着缕缕暖气。他悲戚地盯着屋内温暖融融的桔灯,全身上下只有脚趾有福享受那点泄露的暖气。

 

玻璃窗开始凝结水雾,房内的对话越来越模糊。萨贝达强忍空手而归的冲动,咬了咬牙,倾身朝玻璃贴去。被冻得发麻的胳膊擦过窗口的水汽,萨贝达吓得背脊一凉,赶忙停滞动作悬挂半空。

 

杰克揉了揉太阳穴,这估计是他见过最笨拙的地下党人。不知怎的,他的心底忽然腾升出一股悲悯,他无声地望着那条有气无力的腿,盯着那冻得发红的膝盖,默默叹了口气。

 

“约瑟夫,你神经绷得太紧了。”杰克放下红酒杯,摇晃的波尔多红酒倒映着疑神疑鬼的法国贵族。“猫儿走过的声音都能使你激动起来。”

 

约瑟夫微微收敛紧张情绪,眨了眨眼。蓝幽幽的眼睛瞳孔犀利如针尖。“所以,你愿意帮我镇压暴民么?从伦敦搬到巴黎?”

 

杰克的后脑勺一动不动。

 

萨贝达暗暗骂了声娘。等一个杰克的回复仿佛度过了一整个世纪。他蹲踞在窗台侧缘动弹不得,发胀的手臂快要支撑不住全身的重力。萨贝达舔了舔干涩唇,酸痛的手肘叫嚣着罢工。

 

连头带尾,将近一个小时的悬挂状态几乎逼得他神经衰弱。萨贝达指尖松弛,终是像只坠落的燕子一般从屋檐笔直掉落。胸章滚落荒草,来不及捡拾,萨贝达便被一道强有力的臂膀拖进马车。

 

磕破的额角血流如注,划伤的眼抽搐不绝。

萨贝达眯着带血的眼皮,视野最后的印象是一顶古旧的礼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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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

 

萨贝达的眼睛缠上绷带。

坠楼的瞬间同时也伤到了他的眼角。

他颓丧地一拳锤在松软的被褥,登时鹅绒四散。

 

“发脾气不利于恢复,小先生。”

耳畔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,萨贝达本能退缩,僵硬的背脊贴上无处可逃的床板。生疏的侦查技能使他怀疑,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是否属于德拉索恩斯恶势力。

 

“你是谁?”

双方僵持片刻,压抑的死寂中萨贝达忍不住先声制人。他五指摸索着床单,试图找寻随身携带的那柄短刀。杰克看在眼里,突然起了玩心。

 

“我是日不落伯爵的仆从,利佩尔。”

 

萨贝达抿唇,他努力回想伯爵与德拉索恩斯阁下的对话,懊恼地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为数不多的情报。他蹙眉叹息,握紧的拳头欲要再次砸向床沿,瘦削的手腕却被对方强有力地攥住。

 

“那么——小先生是谁?”

即使看不见对方贴近的容颜,萨贝达也能从对方温热的鼻息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慑力。年轻的地下党人梗了梗,编纂好的假名几乎呼之欲出。

 

突然,他的脸颊蓦地一凉。

熟悉的短刀刀背像蛇一般游离过他的侧颊。

轻柔又带着要挟的暧昧。

萨贝达的心狠狠一拎,他知道对方已经知晓短刀上雕刻的真名。

 

试探,怀疑,周旋。

对方哪一样都比自己厉害百倍。

他,真的只是一名不问事的管家么?

 

萨贝达舒展眉眼,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。少年有气无力地耷拉脑袋,向前靠在男人敞开的衣领。萨贝达闻着那斯文的异国香水,心底也保留了他自己的答案。

 

杰克顿了顿,悄然放松了警惕。萨贝达瞅准时机,凭借训练有素的肌肉记忆,一个翻身曲肘撞向文质彬彬的杰克。对方吃痛松手,短刀掉落,割伤了萨贝达的掌心,牢牢被他攥在手里。

 

萨贝达举着刀,戒备地挡在他与杰克之间。掌心的血珠沁出伤口,点点滴滴落在洁白的床单被褥。侦察兵喘着粗气,他目不能视,汗水逐渐打湿他的睡衣。

 

手无寸铁的杰克轻轻靠近剑拔弩张的奈布。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对面颤抖的手腕,却反手被短刀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缝。

 

“好了,这下我和你有一样的伤痕了。”杰克的声音沉重而又欢喜。“休战协议达成?”

 

萨贝达身手不凡,却从未杀过人。

刀柄没入血肉的刹那便足以吓得他抽刀退却。

怕血的杀手与不知掩藏的地下党,这对于平时只接触圆舞曲和血腥处刑的贵族真是新鲜而有趣。

 

奈布丢下短刀,喉咙忍不住干呕起来。

杰克翻出绷带,歪歪扭扭地裹上一圈。

他从未被伤害,哪怕是窗外不懂事的小野猫。绅士处理片刻战场,旋即收刀,连同那只脏兮兮的皮革刀鞘一并扔向奈布的脚踝。

 

“你的刀,收好。”

 

“利佩尔先生,我的眼什么时候可以痊愈?”

 

“大概,”杰克点上一支烟。他深深吸了一口,然后恣意喷吐在奈布倔强的脸庞。

 

“大概等伯爵从英国回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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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

奈布的眼睛稍微能看清近处的事物了。

 

利佩尔先生承诺带他去户外看一场马戏表演。然而无论奈布如何恳求摘下眼睛的纱布,杰克硬是没有松口。

 

朝夕相处的日子逐渐磨平两人的棱角。暂时抛却任务的奈布学会了与利佩尔讨价还价。

 

“外面天气冷,这两件披风你更喜欢哪一件?”

 

杰克随手从衣柜丢出两件一模一样的天鹅绒披风,两件纹绣玫瑰花底纹的披风金边粲然。他强忍着戏谑,认真聆听奈布的嘟囔,最后扬起嘴角替他披上。

 

奈布欲要出门穿鞋,后脑勺的碎发突然被生生攫住。可怜的少年痛得龇牙咧嘴,他愤怒回瞪着利佩尔,恨不得跳起来扯下他标志性的黑色礼帽。

 

杰克无视奈布张牙舞爪的抵抗,提溜着头发乱蓬蓬的少年规规矩矩地按在梳妆镜前。

 

“喂,瞎子不需要梳头。”

 

“没关系,我帮你便是。”

 

碎发穿过梳齿,挺拔的绅士微笑着拨拢少年细碎的发丝。他们披着同款式的披风,远远看去像极了街坊感情甚好的情侣。

 

萨贝达平生第一次穿上外套,也第一次扎起了发。往日穷困酸涩的模样一扫而光,取而代之的光鲜亮丽几乎让杰克无法移开眼。

 

绅士伸出宽大温柔的掌心,包拢那瘦削的手腕,低头上了庭院前驻足的马车。戴着古旧礼帽的车夫再次扬鞭,车轮笃定驶向热闹喧嚣的集市。

 

鞭挞声与哭天抢地的哀嚎充斥着鼓膜。

凛冽的寒风阵阵刮过奈布的耳鬓,刺得他脸颊生疼。他隐约看见高高的台上有人影跳跃,也看见周遭似乎坐满了谈笑风生的观众。

 

他从未看过马戏,只是觉得台上的小丑们卖力哭闹的演技逼真得惊人。挥舞的斧头卷着呼呼作响的疾风,鲜血迸溅的噗嗤声响与肉身倒地的闷响不绝于耳。

 

奈布怯怯地扯了扯身侧人的衣角,冰凉的手心出卖了战栗。他吞了吞口水,竭力克制乡下人的局促:“利佩尔,这演的什么戏码?”

 

能说会道的利佩尔第一次陷入了沉默。

 

看戏的人群嘟嘟囔囔地散去,看不尽兴的贵族抱怨着时间的短暂。几个工人模样的奴隶清扫地面,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悄然拂过奈布的鼻尖。

 

利佩尔几乎是最后一个走的观众。他牵起奈布的手,定定走向高台。

 

透过朦胧的纱巾,奈布隐约瞥见利佩尔掏出了手绢。这抹高大的身影恭敬俯身,将那快白布盖在了倒地不动的“小丑戏服”上。

 

奈布全身血液凝固。

他难以置信地捏紧了利佩尔的左手,干涩的喉咙翻涌强烈的恶心。奈布胸腔剧烈起伏,空气中遗留的血腥唤醒了他的噩梦——

 

贵族屠戮革命的地下党。

 

“他们,值得一张保留尊严的白绢。”

 

看台上与周遭格格不入沉默的贵族哑然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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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.

奈布蜷缩在床角,行刑的腥甜在脑海里翻江倒海。他反复辗转,最后在一身汗津津的冷汗中放弃了睡眠。地下党人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墙壁,他想推开庭院的玻璃门,在阳台静坐一会。

 

视野还并不明朗,奈布的足尖小心翼翼地伸向黑暗,他的手扶着光滑的墙纸,细腻的纹路摩擦着指腹。拖鞋在地毯上悄然前行,去往阳台的路线对于在府邸呆了数月的奈布来说简直轻车熟路。

 

就在他本以为顺利抵达终点,奈布猛地撞上门前赏月的杰克。杰克反手扶稳失去平衡的少年,惊诧的暗金色眼眸闪烁着难以言说的情愫。

 

“‘日不落’伯爵阁下,到底是个怎样的人?”奈布握紧拳头,垂首询问道。

 

月光拉长了奈布和杰克的影子,皎洁中两道独立的倒映交织辉映。

 

“你印象中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 

“听闻伯爵在英国慷慨赈济,是境内百里挑一的好领主。”

 

“你信吗?”

 

奈布想起利佩尔给尸体盖上白绢的身影。虽然他不确定利佩尔的真实身份,但是杰克伯爵的身份确实在他的选项内。

 

“我认为这不是空穴来风。”

 

杰克怔忡片刻,庭院飞舞的流萤照亮了他暗沉的眼。他嗤笑一声,眉眼弯弯。

 

“我认为,地下党人也不全都是些神机妙算的家伙。”

 

奈布的脖颈红了。

他故意撇撇嘴不再搭理利佩尔。

心底却慢慢腾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,仿佛贵族与庶民同等而立。

 

“你为什么不随伯爵一道回到故乡?”

 

奈布话音刚落,府邸上方的天花板传开了剧烈的晃动。杰克下意识将奈布揽在身后,凛然的瞳眸浪潮汹涌。伯爵转动眼珠,强烈的预感使他不顾一切按倒失措的奈布——

 

“趴下!是炸弹!”

 

奈布趔趄跪地,杰克有力的手腕压得他动弹不得。背脊传来手腕的震颤,耳畔掠过杰克的闷哼,奈布挣扎着试图保护正上方的恩人,却听见了石板压碎骨骼的声响。

 

日不落伯爵的半个府邸轰然坍塌。

废墟中涌进了大批手持锄头的暴民,他们嘴里念叨着日不落伯爵的名字,不安分的工具暴烈地敲碎回廊两侧精致的艺术品。

 

奈布搬走最后一块石板,咬紧牙关扛起了气若游丝的杰克。杰克的唇皮蠕动,失色的唇瓣吐露支离破碎的命令:

“去……英国……通知伯爵……别回来。”

 

他没有带主语,似乎猜不出生还的可能。

杰克挣脱奈布的钳制,往灰烬废墟中缩了缩。

“你先去……后院找马车……”

“那你怎么办?现在不是你发疯的时候。”

 

杰克一手捂着伤口,一手颤颤巍巍锤向奈布的左胸——那是心所跳动的位置。他徒劳地冲着半瞎的地下党人挤出微笑,声线轻盈如同蝉翼:

 

“地下党……是不会……伤害无辜的……对吗?”

 

被彻底撕裂身份的奈布动作一滞。

那双坚毅的眸子涌上泪花。

背后难听的怒骂与下流的口哨愈来愈近,奈布难分难舍地揪着杰克染血的衣衫,指骨泛白。

 

“先生……终于可以……知晓伯爵……的为人了。”

 

杰克抛下模棱两可的话,使劲撕裂了半截衣袖。

“走,萨贝达,快走。”

 

地下党人不会伤及无辜。

我们发过毒誓,除了血洗贵族,不伤贫民半分。

奈布攥紧了半截衣袖,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杰克目送的视野。

 

杰克被蜂拥而至的暴徒提起了衣领。单薄的金丝边绒袄被拉扯出羽毛。杰克扬起高傲的下颌,临危不惧的面色带着七分震慑。

 

——“我们在德拉索恩斯府邸草丛发现了奈布的徽章,奈布的死我要你们贵族血尝!”

——“德拉索恩斯家栽了,现在也轮到你了。”

——“惺惺作态的上等伪君子。”

——“地下党发誓血洗贵族。”

 

顺着杰克的指引,奈布总算抢先暴民一步找到了马车。蒙灰的眼纱降低了能见度,模糊不清的夜色此时此刻更是雪上加霜。透着纱布,他隐约看见一抹戴着礼帽的身影趔趄走来。奈布咬牙,胡乱撑开马车的门,快步拽过对方颤抖的手,旋即将那虚弱的身子骨塞入车厢。

 

“你动作挺快的嘛,利佩尔。”

奈布扬鞭策马,受惊的马儿撒开蹄冲向空旷的郊野。奈布回首望向火光冲天的伯爵府,紧绷的情绪随着距离的远去而逐渐平复下来。他恢复镇静,一路的颠簸却使他失去了高谈阔论的力气。

 

他安静驾马,车内的男人沉默不语。

奈布策马绕过混乱的集市,在相对安全的城郊勒马驻足。他抱怨着天气与该死的突袭,却始终得不到车内绅士的回应。

 

——利佩尔,该不会是死了?

 

奈布心弦紧绷,他背脊微微一凉,手心覆上一层冷汗。少年迫不及待拉开车帘,映入眼帘的圆顶礼帽颓然地耷拉在车厢座椅。奈布瞪大双眼,两只手摸索着攀上男人僵硬的容颜,不知不觉竟染得一手血块。

 

无论奈布如何拉扯捶打,座椅上的男人似乎永远地睡着了。奈布不甘心地俯身侧耳,贴上那冰冷的胸腔试图找寻温热的心跳,然而死寂最终吞噬了少年全部的理智。

 

奈布摘下眼纱,褪去保护的眼珠脆弱不堪。他强忍着沙尘侵袭的酸涩,终是抵不过心上剧烈的痛,眼泪扑簌簌坠落、粉碎。

 

“奈布?”

 

清脆的女声从背后蓦地响起,像只离弦的箭,射穿了那颗斑驳的心脏,惊飞起落在奈布心上的候鸟。奈布保持着托捧的僵硬姿势,一双失焦的眼不知安放何处:“玛尔塔?”

 

玛尔塔闻声快步奔来,她蹙眉盯着奈布怀中的尸体,露出了陌生而冷酷的怀疑神色:“这是谁?”

 

“利佩尔,杰克伯爵的管家。”

 

“你要去哪?”

 

“去伦敦,利佩尔托我阻止伯爵来巴黎。”

 

玛尔塔忽然笑了,少女松弛绷紧的冷峻面容,脸上拂过少女独有的风情。她故作神秘地附耳于奈布,薄唇开阖飞舞出笑意——

 

“那‘日不落’伯爵,已经在府邸爆炸中落网啦。”

 

“他断了一侧肋骨,插翅难逃。”

 

玛尔塔搂紧奈布,跳脱欢快地念出暴民的口号:

 

“我们血洗贵族,我们不伤无辜。”

 

黎明的晨辉中,奈布的脸庞毫无血色。他松开车夫的尸首,视线从礼帽颓唐地转向地平线。奈布瞪着干涸的眼睛,眼角再也无力聚集氤氲。

 

他第一次发现,那轮初升的太阳竟淡如迟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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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

奈布的信箱塞进了当局的第99封驳回信。

少年摩挲着信封上蜡还未干的火漆印,将最后一封信翻折开来。

 

“死刑驳回。”

 

奈布无声地扯了扯嘴角。他抹了一把脸,将这封信堆叠在书桌右下角那块满满当当的抽屉中。

 

像是情书。

一摞一摞被反复回绝的绝情书。

 

奈布从大衣口袋摸出一支烟,他利落点烟,眯起眼吞云吐雾起来。

 

这半年他不曾在牢狱中见过杰克。

从写第一封上诉信开始,“日不落”伯爵的名号逐渐与德拉索恩斯家族一并在历史上淡去,直到现在完全销声匿迹。

 

“你不用那么急嘛,死刑明天执行。”

他的同僚不解风情地拍了拍奈布的肩膀。

奈布熄灭香烟,习惯性地露出强颜欢笑的嘴脸。

“一定过去围观。”

 

他越来越像他了。他开始学会游离人群,无关痛痒地揭露内心的疮疤。

 

或许值得高兴的是,久病不愈的眼睛终于恢复。

——终于,可以好好地见他最后一面。

奈布自我安慰着吹灭了蜡烛。

 

行刑日的火把高高燃烧,与颓败的残阳辉映。

 

一群衣衫褴褛的旧贵族失魂落魄地被拉上囚车。

和煦的春风吹乱他们黏着污秽的卷发,路边愤慨的人民朝着他们扔掷瓜果,吐着口水发出戏谑的长哨。

 

奈布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,连贵族脸上的褶皱都看得一清二楚。他快速掠过无关紧要的人脸,翻阅过无数痛哭流涕的狼狈嘴脸,最后定格在最后一颗高傲俯瞰的头颅。

 

——传说中受人爱戴而冠名的“日不落伯爵”。

 

奈布看不清杰克的表情,不禁焦急烦躁起来。他一反常态,吆喝着用胳膊肘粗暴挤开指指点点的市民,手脚并用登上行刑高台,气喘吁吁地立在断头台的竹篮那侧。

 

杰克黑色的发丛染上霜雪。

 

骄傲自矜的贵族挺直鲜血淋漓的身板,仿佛维持着贵族最后的尊严。那张谈笑风生的脸颊凝结血块,修长圆润的手指拔去了指甲。他怔怔看着满头大汗的奈布,嘴角勾起寻常云淡风轻的笑意。

 

“你果真来了。”

 

奈布如鲠在喉,他自上而下打量着曾经锦衣玉食的伯爵,破败的装束掩不住在巴士底狱的百天折磨。他心疼地触了触杰克凹陷的肋骨,旋即抱紧了枯瘦如柴的绅士。

 

“日不落伯爵好事做尽也不能抹去贵族的出身!”

“我们发誓血洗贵族,我们发誓不伤无辜。”

“萨贝达快下来!贵族不值得同情!”

 

杰克摇晃手铐脚镣,低沉的声线透着三分风趣与七分无奈:“萨贝达……这本不该是你来的地方。”

那张磨破的唇皮空洞开合,眼尾化不开的倦怠催促着伯爵生命的凋零。

 

奈布红着眼眶,偏头踮脚吻住了那张失去亲吻力气的唇。少年竭力全力地撩拨那麻木的唇舌,颤抖升温的眼皮蒙上浓郁的氤氲。他不敢眨眼,他生怕那滚烫的泪珠烫伤脆弱的绅士。

 

伯爵那双藏着衰败桃花的眼睛露出释然。

那干涩的眼角不知不觉汇聚水汽,慢慢地,在双眼里几乎每一树桃枝都挂满了晶莹露珠。

 

奈布心底蓦地升起一股英雄垂暮的悲壮。他目送着伯爵决绝的背影,情不自禁半跪于地。膝盖重重磕碰在冰凉的石台,双手服帖撑地。他的眼无悲无喜,无爱无恨,像是叩拜心底最威严的王。

 

自他被救赎,他便剥去利刃,沦为人臣。

 

“萨贝达,再会。”

 

刽子手替他套上纸袋,背过身去的瞬间一滴泪悄然坠落,打湿了杰克布鞋,在灰扑扑的鞋面上留下深深的一道水渍。

 

脖颈贴上凹槽,锁链的嘶鸣与奈布的哭腔是杰克最后听见的声音。那颗高傲的头颅顷刻间滚落,裹着泪花的眼睫安然紧闭。伯爵最后的路,是奈布用目光铺设的。他转身抽离了奈布的掌心,微笑着慢慢消失在太阳落下的地平线。

 

奈布抱着那颗至死矜持的温热头颅,潸然泪下。剧烈起伏的胸腔爆发出困兽般的恸哭,他仰天哀恸嘶吼,失去爱憎的眼眸无光无色。少年喉头哽咽,沙哑的哀嚎分明藏着他爱过的人。

 

1792年,他的太阳终是陨落了。

 

“我们发誓血洗贵族,我们绝不伤及无辜。”

 

奈布从大衣里摸出枪支,面无表情地上膛开枪。他一面流泪一面忍受后坐力的冲击,直到绵长的子弹只剩弹壳。少年舍弃枪支,从侧腿摸出利落的短刀,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哭天抢地的暴民,倾身自月色俯冲,高台之上血液再无贵贱之分。

 

“革命党枪杀市民啦—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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